徐坡岭: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与经济增长前景
- 2018-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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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是由财富结构和比较优势决定的,在本质上是投资和积累问题,表现为产出动能不足的问题。2017年俄罗斯经济复苏的动力来源中,固有的结构性因素仍占据主导地位。俄罗斯经济增长的中长期前景取决于俄罗斯经济结构所提供的增长动力是否持久稳定。
【关键词】 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增长前景
俄罗斯经济转型以来,其经济增长和经济衰退背后都有能源和原材料部门的身影。能源依赖被学术界认为是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核心,并有大量的文献对此加以研究。对于俄罗斯经济的结构问题和经济发展模式问题到底是“荷兰病”还是“俄罗斯病”,学界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日本学者久保庭真彰把俄罗斯以能源为基础运行的经济称之为“俄罗斯病”,以区别于小国开放经济中的“荷兰病”现象。他通过分析1999-2009年俄罗斯GDP产出、政府支出、家庭消费、固定资产投资、卢布实际汇率、进口等与能源价格和能源出口的关系,发现俄罗斯的能源部门产出、能源出口、能源价格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是基础性的冲击,但由于俄罗斯是一个大国,因此能源部门繁荣的同时,加工制造业部门的投资也在增加,加工制造业部门的产出也在增长,只是增长的速度低于能源原材料部门。他把基于这种现象导致的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称之为“俄罗斯病”。[②]这当然是一家之言。陆南泉、李永全、徐坡岭等在一组笔谈中,对“俄罗斯经济是否患有‘荷兰病’”问题进行了讨论。大家普遍认同俄罗斯经济存在能源原材料依赖型结构问题,石油天然气等在俄罗斯经济中的作用已经具有了“资源诅咒”的性质。大家认为,俄罗斯经济存在发生“荷兰病”的条件,但俄罗斯的国家规模、市场深度和宏观经济政策等帮助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荷兰病的发作”。[③]俄罗斯前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库德林在“危机的后果和俄罗斯社会经济发展前景”一文中也指出,“俄罗斯经济衰落的深层原因在于其对石油天然气出口收入的高度依赖”。[④]综上可以发现,学者们关注的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基本是都是从能源原材料依赖这个角度展开的,甚至基本上把能源依赖等同于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那么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能源原材料依赖就是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本身,俄罗斯政府真的会放弃把能源原材料部门作为基础战略部门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俄罗斯的创新经济发展战略和结构改革方向是什么?特别是2017年经济出现复苏后,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发生了某些质的变化了吗?从结构的角度看,俄罗斯2017年的经济恢复增长是什么性质的?本文试图对上述问题尝试做一些分析。
一、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实质
迄今为止,大部分关于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文献都把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等同于能源依赖,认为摆脱能源依赖是俄罗斯经济长期增长问题的唯一出路。如果仔细分析,可以发现这种看法实际上是错误的,或者至少是不全面的。俄罗斯的经济结构特征是由其财富结构特征决定的,或者说是由俄罗斯的总资本结构特征决定的。经济增长问题说到底是要素投入增加和技术进步共同作用下的财富增殖问题,在市场经济中就是资本增值问题,是物质资本、人力资本、技术资本和社会资本共同发挥作用的结果。
1.俄罗斯的国家财富结构决定了经济增长的动力结构和经济发展模式
在现代经济学理论中,经济增长是社会福利增进的最主要途径,因此GDP核算和GDP总量以及GDP增长率的比较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状况的最主要指标。正因为如此,在那些可供对比的数据库中,无论是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是联合国的统计数据,GDP总量和GDP增长率都是核心指标。在2016年的全球GDP总量排名中,俄罗斯排在意大利、巴西、加拿大和韩国之后,位于第12名,与澳大利亚、西班牙和墨西哥相近,只有1.28万亿美元。那么,俄罗斯的经济财富总量真的如此吗?如果对照这些国家的现实情况,会发现有许多反差。为什么如此?因为GDP是一个流量指标,表示一国在一年内新生产的商品和劳务总量。这个流量指标并没有考虑该国的财富存量。世界银行在1995年的时候发现了这一问题,并在1997年出版了一个专门的报告,分析一国的财富总量,指出财富总量应该考虑总存量和增量之和。其中存量包括自然财富、人造财富、人力资本财富和社会资本财富。毫无疑问,自然财富是包括国土面积、自然资源、森林和水资源等在内的财富总量,人造财富则包括道路、桥梁、房屋、机器设备和技术专利等财富,人力资本财富包括了人口总和、人口结构构成和受教育状况,社会资本财富则主要是包括一个国家的文化、意识形态、社会组织和社会制度等。在比较俄罗斯与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和财富总量时,毫无疑问应该包括上述内容。
俄罗斯经过1992年的“休克疗法”走上市场经济的发展道路之后,改变了计划经济时期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同时融入到世界经济的循环之中。这至少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变化,一是开始用国际通行的GDP核算标准来计量本国生产和提供物质财富的能力,二是以相对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加入国际分工体系。这两个方面的变化带来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国家财富结构与经济增长的关系问题,第二个是经济增长的动力结构及其可持续性问题。
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和社会政治发展都更加倚重能源原材料等自然资源,正是由俄罗斯的财富结构特征决定的。由于自然资源更加丰裕,在国际上具有更强的国际竞争力,俄罗斯在一开始加入国际经济循环的时候,发挥自然资源的竞争力是由经济规律决定的。如有学者通过计量验证的那样,俄罗斯是一个由国内消费主导的经济,1998-2008年的经济增长阶段,支出法计算的GDP构成中,最终消费占66.3%,投资(总计累)占20.8%,净出口12.8%,统计误差0.1%。[⑤]显而易见,在消费、投资和出口的三驾马车中,消费占主导地位。在国内消费支出中,进口品占了很大一部分,而进口的快速增长正是由高油价导致的大量名义出口增长和交易获利所支撑的。也就是说,俄罗斯消费型经济的形成,不是基于物质生产部门劳动生产率的提高释放出了大量人口进入非物质生产部门,而是基于能源原材料部门的出口剩余保障了非物质生产部门的发展,即能源原材料部门功不可没。俄罗斯物质生产部门和非物质身产部门的就业占比和产出占比也可以说明这一点。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直到2016年俄罗斯物质生产部门的就业人口占总就业人口的比重仍高达47.63%,这还是在该部门就业人口占比逐年减少的情况下的比例,而物质生产部门的产值占GDP的比重却只有33%左右。用将近一半的就业人口生产出GDP的三分之一,加之物质生产部门更高的资本密度,可以推断俄罗斯物质生产部门的劳动生产率是相对较低的。因此,用一个低劳动生产率的物质生产部门支撑俄罗斯的消费型经济是不现实的,那么消费的来源只能是能源原材料部门在国际市场的超收益支撑了国内消费。库德林在2014年发表的文章中指出,俄罗斯的这种经济增长叫做“输入型增长”。[⑥]
2.去工业化造成的制造业占比萎缩是俄罗斯经济结构的才是根本问题
就国家财富结构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而言,经济学的基本逻辑告诉我们,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模式、基于潜在比较优势的竞争优势以及经济的阶段特征都与这个国家的财富结构相关。在一个人力资源相对丰裕的国家,基于劳动密集型行业的投资和出口型经济是普遍特征。而在一个资源相对丰裕型的国家,资源依赖和资源及资本密集型产业经济则是这类国家的常态。那么,在一个社会资本相对丰裕型的国家,高素质人力资本积聚和创新性经济的特征将更加突出。因此,要弄清一个国家的经济结构问题到底是什么,就需要对一个国家的财富结构特征进行分析。
世界银行为了解决财富结构的衡量问题,曾在1997年的一个研究报告中专门国家总财富的衡量提出了一个判断标准,即一国的总财富包括自然财富、人造财富、人力资本财富和社会资本财富。按照上述标准衡量,俄罗斯的自然财富毫无疑问是全世界最丰富的,无论国土面积,还是所拥有的自然资源都是独一无二的。就人力资本财富而言,俄罗斯大约1.4亿的人口总量不是一个人口小国,人口的受教育水平也不落后。就社会资本财富而言,因为主要是基于文化宗教习俗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组织财富,这方面的强弱和多少很难横向比较,人们往往用这个国家的文明和文化吸引力来衡量。俄罗斯财富结构中问题比较大的是人造财富部分,也就是1992年以来俄罗斯的物质财富创造能力和资本积累除了问题,表现在物质财富生产能力相对落后,国民经济的技术基础发展停滞。财富结构是静态的,是存量概念,我们经常用来进行国际比较的GDP则是动态的增量概念。虽然在关于经济分析的国际比较中,GDP是运用最广泛的指标,但这个指标仅仅表明了一个国家在一个统计年度内能够为社会新增多少可供消费的商品和劳务,表示年度生产新的劳务和商品财富的能力。这是一个流量指标,不是一个国家的总财富指标。仅仅用GDP指标衡量国家间的相对财富水平不仅是片面的,而且也会因此对一个国家的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产生错误的判断。
如果说俄罗斯经济存在结构问题,则这个结构问题在表象上可能是资源依赖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要从人造财富的积累和经济增长的动力来分析。实际上,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关键首先是物质资本积累不足,表现在统计数据上,就是总积累率、总投资率和固定资产投资率对处于非常低的水平上。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统计,1992年以来俄罗斯的总积累率从来没有超过25%,总投资率徘徊在20%左右,固定资产投资率更是经常低于18%。按照现代经济增长理论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再生产理论,积累率和固定资产投资率低于20%意味着维持简单再生产都是很困难的。与此同时,俄罗斯的人力资本财富增长缓慢,人口问题长期困扰俄罗斯社会。社会资本财富方面,尽管俄罗斯在转型后追求融入西方社会,选择了西式民主,但这种选择先是造成了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动荡,后来普京虽然通过建立垂直管理的政治体系恢复了社会政治稳定,但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式的民主并不买账。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表现是能源依赖,实质是产出动能不足,而造成产出动能不足的原因是产出结构,也就是物质生产部门与非物质生产部门的比例出了问题,俄罗斯在经济转型之后经历了一个去工业化过程,损害了国家的创新能力,并导致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长期停滞。
表1是俄罗斯2011-2016年的GDP产出结构。在这个产出结构中,物质生产部门的比重平均占GDP的比重在33%左右,非物质生产部门的比重高达65%左右,这正是俄罗斯宣称的经济结构高级化和进入后工业社会的标志。但如果仔细分析,这种后工业化是“伪后工业化”。在后工业社会理论中,之所以物质生产部门的比重大幅度降低,非物质生产部门的比重大幅度提高,是因为物质生产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已经足够高,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和资本从事物质生产部门的生产就可以满足社会的需要。运用这个标准和逻辑来衡量俄罗斯,就会发现俄罗斯的非物质生产部门比重上升并不是建立在物质生产部门劳动生产率提高上的,而是建立在通过开采能源原材料和能源原材料的外币收益快速增长基础上的。
3.积累不足和制造业部门产出动能不足损害俄罗斯经济的技术基础是俄罗斯经济结构的深层次问题
从理论上看,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可以从多个角度定义。在经济发展与经济增长意义上,俄罗斯经济的结构问题可以定义为资源依赖与荷兰病。从经济实力与财富构成意义上看,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不过是俄罗斯的自然资本和自然财富独占优势。如果从后工业化意义上,俄罗斯社会的物质财富来源主要以来资源部门,那么资源优势能否支持俄罗斯跨越工业化,就是问题的关键。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再生产理论出发,俄罗斯的经济结构问题则是积累与扩大再生产的关系问题,是物质生产部门与非物质生产部门的关系问题,是开放条件下和封闭条件下财富创造与经济循环的关系问题。俄罗斯的自然资源虽然可以支持俄罗斯关起门来搞经济建设,但俄罗斯新增财富的市场实现和价值增值如果主要依赖资源部门,则世界市场的能源原材料市场行情还是决定性因素。表1和图1中显示的俄罗斯物质生产部门与非物质生产部门的关系清晰地表明,俄罗斯物质生产部门的比重过低,其中加工制造业部门的比重甚至不超过13%,严重损害了俄罗斯经济的技术基础和长期增长前景。

俄罗斯经济是消费主导型的经济,据估算,家庭消费增长10%,GDP增长率增长7.3%。由于俄罗斯总积累率长期徘徊在20-22%之间,扣除折旧和库存,固定资产投资率长期低于20%,这已经难以满足简单再生产需要了。正是由于固定资产投资率低,GDP增长的投资弹性也相对较大,就像久旱盼甘露一样,投资增长率的提高对经济增长影响很大。图2显示,俄罗斯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变化总是早于GDP的变动方向,正是固定资产投资在俄罗斯经济中重要性的表现。但遗憾的是,固定资产投资率太低,使得经济增长的潜力一直难以发挥出来。
一个经济体的技术进步需要制造业产业集群的形成和积聚,需要分工的深化和产业规模的扩大。由于俄罗斯的去工业化过程和制造业萎缩,已经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经济的技术基础。这是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深层隐患。
二、能源部门成为经济增长的唯一动力是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核心
1.1998年之后的增长和衰退几乎都是由能源价格波动引发的
俄罗斯开启市场化经济转型之路后,在1991-1998年间经历了持续的深度经济衰退,1999年才走上经济复苏和增长之路。对于2000年以来俄罗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和原因,学术家的普遍看法是石油价格上涨和世界大宗商品价格持续处于高位,为俄罗斯资源依赖型经济的发展模式注入了活力。俄罗斯政府前财政部长库德林这方面的看法和研究最具有代表性。他2014年撰文指出,俄罗斯2000—2013年的经济增长是一种输入型增长。[⑦]他提出一个“石油天然气额外收入”(нефтнгазовые сверхдоходы)的概念来解释这种输入型增长。库德林指出,1999年以后国际原油价格快速上涨,在国内石油天然气的卢布价格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开采和出口以国际市场原油和天然气价格销售得到的美元收益超出以国内能源价格计量的收益部分,在2000-2013年期间累计高达2.1万亿美元,其中,2000-2008年这种石油天然气额外收入累计为0.9万亿美元,2009-2013年高达1.2万亿美元。这些能源额外收益一方面为企业投资提供了资金来源,成为2000-2008年俄罗斯固定资产投资保持相对较高速度增长的最主要条件,另一方面这些收益的70%由政府掌握,成为俄罗斯社会项目支出的资金来源,保证了俄罗斯居民收入以超过GDP增长率的速度更快增长。俄罗斯经济表现出与西方发达经济相似的消费型经济特征,其关键原因正是来自于能源部门的额外收益。
尽管俄罗斯经济在现象上表现为与西方发达国家一样的消费型经济特征,但消费支出的财富来源却迥然不同。发达国家的消费型经济,是基于制造业部门的高劳动生产率和生产性服务业在国际贸易中的高额盈余,因此获得了物质财富和产出剩余的支撑。俄罗斯的情况则相反,支撑消费型经济的财富来源主要来自能源原材料部门的超额收益。这是俄罗斯资源依赖型经济的本质。学术界对俄罗斯经济结构问题的分析主要聚焦于这个领域。能源(资源)依赖型经济的问题除了高度依赖国际市场能源和大宗商品价格的行情之外,就是经济增长的持续性、动力来源以及金融和经济安全都容易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外部冲击成了经济增长和经济安全的决定性因素。
过度依赖能源原材料部门使得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不足,技术进步停滞,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俄联邦政府认识到制造业萎缩和技术创新停滞对国家经济安全的影响,一方面推出鼓励进口替代的产业政策,另一方面提出国家创新发展战略问题。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引发的冲击使得俄罗斯经济在2009年衰退幅度达到-7.8%,成为受外部金融危机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2008年俄罗斯经济危机在性质上表现为金融危机,深层次原因是2003-2008年间私人部门为了扩大投资,大量在欧洲市场融资,在外部冲击来临时,高杠杆率引发企业债务危机和金融系统性风险暴露。这次危机暴露出的俄罗斯经济增长基础的脆弱性使得俄罗斯政府不得不重视结构问题和内生发展问题的紧迫性。特别是2008年俄乌关系恶化,影响到需要依赖乌克兰产业配套的俄罗斯国防工业安全。为此,2009年成立了由总统亲任主席的俄罗斯经济现代化和技术发展委员会,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规划,在2011年12月16日俄罗斯政府批准了具有战略意义的国家创新发展战略——《2020年前俄罗斯创新发展战略》。不过遗憾的是,2009-2013年能源价格的持续上涨为俄罗斯经济恢复提供了足够的动力,结构调整和创新问题再次推迟。
在俄罗斯能源部门不断扩张的过程中,石油美元流入导致的卢布实际汇率升值严重打击了俄罗斯的制造业部门,导致制造业部门不断萎缩。俄罗斯加工业产值占GDP的比重长期以来不断下降,在2009年以后持续维持在13%的水平上,2016年的加工业产值占GDP的比重只要11.7%,这比欧盟地区具有后工业化特征的国家的16.5%的平均水平还低。俄罗斯经济因此进入一个无法回头的去工业化和伪后工业化进程中。2014年石油价格下跌和西方制裁把已经处于周期性衰退中的俄罗斯经济的这一结构问题再次暴露出来。
2.在2017年的经济恢复中结构性动力仍然主要来自于能源原材料部门
在2017年1-9月份的经济增长中,做出主要贡献的行业是:(1)农业,比上年同期增长3.8%;(2)运输业,同比增长6.8%;(3)采掘业,全行业同比增长2.8%,其中,煤炭开采增长44.9%,石油开采增长17.2%;(4)对外贸易,同比增长26.4%,其中,出口26.4%,进口26.4%;(5)加工业,增长1.0%。俄罗斯作为消费型经济,对经济增长具有重要指标性意义的商品批发业,其2017年1-9月份的同比增长只有0.5%,食品销售总额增长-0.5%,非食品类销售总额增长1.5%,通讯服务增长-1.4%,居民服务增长0.2%。
已有大量文献分析指出,俄罗斯属于消费型经济,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净出口和国内消费的增长对俄罗斯经济具有关键作用。由于俄罗斯经济活动的总积累率和固定资产投资率一直处于低水平,所以,投资增长的作用一直不显著。消费之所以对经济增长发挥关键作用,是因为能源原材料出口为国内消费提供了资金来源。结合俄罗斯经济的这种循环特征,分析上述经济增长和行业部门结构,可以发现,能源原材料开采和出口仍是俄罗斯经济复苏和主要动力。根据俄罗斯财政部和经济发展部的数据,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出口对财政收入的贡献在2014年为52%,2015年下降为43%,2016年为36%。但在2017年1-9月再次回升,贡献了财政收入的39.1%。油气部门对GDP的贡献再度上升。在出口商品结构中,石油天然气的占比也再次上升。2017年1-8月份,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出口1370.25亿美元,比2016年同期增长了32.2%,占出口商品总额的比重为61.6%。作为对比,2016年1-8月份油气出口占出口商品总额的比重为58.9%,出口总额比2015年同期减少了31.8%。油气出口在出口总额中的占比再次上升。
在俄罗斯非物质生产部门的经济复苏中,2017年1-9月俄罗斯运输业的快速增长是生产性服务业复苏的代表。但从运输业的内部结构看,增长最快行业的海运和航空货物运输,分别为20.8%和19.8%,管道运输增长7.3%,排在第三位,铁路运输增长6.6%,排在第四位。公路运输增长3.7%,内河航运增长幅度为零。[⑧]分析各运输行业的服务对象可以发现,处于前四位的运输行业,其服务对象主要是进出口国际货物运输。也就是说,世界经济复苏和俄罗斯出口货物质量增加和价格上升,同时能源价格上涨提高了俄罗斯的进口能力和吸收能力,这成为海运、空运、铁路运输和管道运输业快速增长的主要原因,而在国内物流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公路和内河航运增长幅度微弱。
三、俄罗斯经济的增长前景
1.短期:俄罗斯经济已经在2017年前三季度走出外源性危机
俄罗斯2016年下半年和2017年1-9月份的宏观数据表明,俄罗斯经济已经走出衰退,开始复苏。要判断这轮复苏的性质及其前景,需要从2015年经济危机的性质和原因入手。初步的分析表明,这轮复苏是俄罗斯经济逐渐适应西方制裁和低油价的结果,因此,本次经济复苏表明俄罗斯经济的外源性危机已经结束。
在已有的学术文献的讨论中,俄罗斯2014年末爆发并在2015年深化的经济危机是外源性危机和内源性危机的综合,内源性危机则表现为结构性危机和周期性危机的综合。[⑨]从经济危机概念本身来判断,一种持续性的经济衰退并伴随着高通货膨胀,是一个标准的经济危机过程。以此标准看,俄罗斯2014年GDP增长率为0.6%,2015年-2.8%,2016年-0.2%,2017年1-9月为2.2%。[⑩]从这些数据看,俄罗斯经济已经走出衰退阶段。但从另一方面看,因为一个完整的经济周期包括繁荣、衰退、萧条、复苏四个阶段,俄罗斯2017年1-9月份的经济增速已经超越了经济萧条或停滞的标准,是否意味着俄罗斯经济直接由衰退转入了复苏阶段,还需要观察和进一步辨认。从三重危机叠加的角度看,2017年的俄罗斯经济走势至少是摆脱了衰退,但从危机的性质和2016年下半年和2017年1-9月份的宏观数据中,我们只能判定俄罗斯基本摆脱了外源性危机,已经适应了新的外部环境。是否走出了周期性危机以及结构性危机,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俄罗斯2015年的经济危机首先与乌克兰危机之后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有关,这是俄罗斯这次经济危机被定义为外源性危机的主要原因。来自美国主导的西方制裁主要指向俄罗斯的几个命门:限制俄罗斯在国际资本市场的融资;禁止俄罗斯在国际市场获得先进的技术专利;对俄罗斯包括能源、军工多个领域在内的战略企业和企业领导人的国际活动和经营进行制裁。2014年3月份之后逐渐收紧的多轮经济制裁和6月份之后的国际市场原油价格暴跌以及随后的卢布剧烈贬值,使得俄罗斯经济中来自能源部门的收入、在国际市场融资的能力和成本以及卢布暴跌之后的进口能力都发生了根本变化,给俄罗斯经济带来了巨大冲击。据有关机构在2017年给出的估算,这些制裁对俄罗斯经济增长率的影响大约在1%左右。2015年俄罗斯经济增长率在调整之后的数据是-2.8%,这说明外源性危机中制裁起了主导作用。
2014年下半年世界市场原油价格暴跌是外源性冲击的第二个关键因素。从2010年到2014年,俄罗斯能源出口大约占俄罗斯出口总额的三分之二、财政收入的二分之一和GDP的三分之一左右。因此,油价暴跌减少了GDP收入和财政收入,降低了贸易顺差幅度,减少了外汇储备,降低了俄罗斯的国家信用等级并提高了俄罗斯在国际市场的融资成本,是造成俄罗斯2015年经济危机的重要原因。随后的卢布暴跌是制裁和油价暴跌导致的,是结果,是经济危机的派生原因。卢布贬值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减少了俄罗斯GDP产出和进出口贸易的名义价值,另一方面再次激发了自发性进口替代,为进口替代政策的启动提供了条件。
2015年俄罗斯GDP增长率-2.8%,呈现出一种危机状态。但下半年,在食品加工、农业领域和造纸、化工、有色冶金、运输设备制造出现积极的结构性变化。2016年国际石油价格趋稳回升强化了俄罗斯经济稳定的基础,从而为俄罗斯在2017年上半年实现经济增长创造了条件。2017年第一季度GDP增长0.5%,第二季度增长2.5%,上半年增速为1.5%。第三季度增速继续加快,前三季度增速达到了2.2%。俄罗斯经济发展部和中央银行都相继调高了对2017年经济增长的预测,把全年GDP预期增长率从年初的0.5%左右调高到大于2%。
纵览2017年1-9月份的俄罗斯宏观经济指标,除了GDP增长2.2%外,通货膨胀率被控制在4.1%,这是俄罗斯转型以来第一次实现了通胀率低于5%的货币政策目标。失业率为4.8%,职工名义工资收入增长6.7%,实际工资增长2.5%,就业形势良好。在外贸领域,进出口快速增长,2017年1-9月的外贸总额比上年同期增长26.4%,外部需求的增长和出口增加成为俄罗斯经济恢复增长的重要动力。与此同时,卢布恢复稳定和石油价格回升使得俄罗斯的进口能力同步增长。以上数据表明,俄罗斯经济已经消化掉制裁和石油价格下跌的冲击,走出了经济衰退。
2.中期:周期性危机已经基本结束,故中期平稳增长可期
在从宏观经济的运行状况看,俄罗斯经济是2015年步入经济衰退的。在此之前的2014年,经济仍然保持了0.74%的增长率。2014年3月份克里米亚公投之后来自西方的制裁和下半年的油价暴跌形成的负面冲击在2015年才显现出来。但如果我们观察的角度调整为行业的投资与产出变动,则会发现另一种冲击。从俄罗斯投资的变动情况和行业产出的变动情况看,实际上俄罗斯的许多周期性行业在2013年已经普遍步入了周期性衰退。表2显示了俄罗斯主要周期性行业的变动情况。
从表中可以看出,在俄罗斯具有自然资源依赖和低价格弹性和低收入弹性的行业,比如农业和种植业、渔业以及采矿业,其增长的周期性特征并不明显。在宏观经济衰退的年份,仍然保持了继续增长的势头。但那些价格弹性和收入弹性更大的行业,如加工业、水电气的生产与输送、建筑业批发零售和交通运输业等,却表现出比宏观经济更强的周期性波动特征。这些行业在2013年步入衰退,在2016年俄罗斯宏观经济仍然处于危机状态的情况下,加工业、水电气的生产与配送、交通运输业、不动产租赁交易与设计服务等已经停止衰退。2017年1-9月份,这些行业的复苏和增长态势更加明显。其中,运输业比上年同期增长6.8%,加工业增长8.5%。在加工业中,纺织业增长4.8%,服装工业增长5.5%,炼焦与石油制品增长16.1%,制药和药用原料业增长12%,计算机与电子产品生产增长10.9%,汽车与机械设备(不包括运输设备)生产增长8.4%,货运车辆、拖车与半挂车生产增长29.9%,其他运输机械和装备生产增长22.3%。这些周期性行业的复苏表明,俄罗斯经济已经走出周期性经济危机。
经济是否走出周期性危机,既要看行业产出的变动周期,更要看行业的投资周期变动,因为俄罗斯的本轮经济周期是商业周期和固定资产投资周期共同作用的结果。俄罗斯经济在2016年下半年和2017年1-9月的固定资产投资出现增长趋势,表现持续3年的投资负增长已经基本结束,周期性经济危机的阴影已经基本消散。
俄罗斯这一轮投资周期的轮动是自2012年下半年开始的,2014年资本性投资动态转向负面,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下降了-1.5%,2015年投资增长更是深度下降,幅度为-10.1%。到2015年底,固定资产投资的降幅开始放缓,2016年投资活动趋于平稳,全年下降-0.9%。进入2017年初,投资增长率由负转正,上半年增幅达到4.8%。[11]
3.中长期:受制于深层次结构问题和投资问题,中长期增长存在不确定性
(1)当前俄罗斯投资动态的总量和结构特征都不支持经济持续快速增长
尽管投资总量由负转正,但俄罗斯投资的结构性特征还存在隐患。根据1-9月份的投资变动情况,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预计2017年俄罗斯固定资产投资增长将达到4.1%。其中,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将主要来自于私营部门。私营部门在交通运输业(管道运输除外)、建筑业、房地产业和制造业(主要是化工生产和工程机械生产的投资增加)进行的投资,对整体投资回升产生了积极影响。私人部门投资活动的活跃,一方面得益于行业利润率的回升,从而使私人部门获得了进行投资的资本来源。在宏观经济处于危机的背景下,私人部门得益于卢布贬值导致的支出转换效应和自发的进口替代进程,私人部门的整体利润在2015年仍然增长了17.6%,2016年增长了17.3%。另一方面,整体经济形势好转改变了私人部门对未来的预期,促使投资转向活跃。
需要注意的是,得益于卢布贬值及其引致的进口替代效应,俄罗斯私人部门利润率在经济危机期间保持了增长,从而使得私人部门在总体形势趋好的情况下有能力也有欲望增加投资,但这种投资恢复仍然是外部冲击的结果。从固定资产投资周期和商业周期的角度看,俄罗斯社会整体的固定资产投资率和社会总积累率的趋势性还没有出现改变。2012-2016年俄罗斯的固定资产积累率(固定资产积累占GDP的比重)分别是20.2%、20.2%、21.1%、20.7%和21.1%,固定资产投资率分别是18.8%、18.9%、17.6%、17.5%和17.0%。2017年上半年同比的固定资产积累率与2016年上半年持平,都是17.7%。出现这这情况的重要原因是,俄罗斯国有部门和公共资本投资在俄罗斯的固定资产积累和固定资产投资中占据支配性地位。这就导致私人部门投资的增长只具有边际突破意义,国有部门和公共资本投资恢复增长才具有趋势性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尽管俄罗斯2017年社会总积累率增长了8.9%,但用于固定资产投资的比例和对总固定资产投资率的影响就缺少了指向性意义,可以认为,这种变化对固定资产投资周期的影响还有待观察。
(2)深层次的结构问题仍是困扰俄罗斯经济的根本问题
俄罗斯经济走出外源性危机,并基本走出周期性危机,使得俄罗斯经济处于恢复性的增长轨道中。由于能源价格和原材料部门的出口收益仍然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因此,基于俄罗斯财富结构和相对比较优势的经济发展模式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尽管2014年以来俄罗斯从国家战略的高度加大了进口替代的政策力度,但由于进口替代一方面是反制裁和食品进口限制的结果,另一方面进口替代有赖于卢布价格低估,因此进口替代在最终消费品领域和价格收入弹性大的领域效果显著。但在工业用原材料、中间产品和工业设备等资本品领域则基本停滞不前,甚至在卢布价格趋于稳定和缓慢升值的背景下,俄罗斯资本品生产领域的进口替代发生了逆转,国内资本品生产企业仍然难以获得足够的国内企业订单。其中深层次的根源在于俄罗斯工业部门与世界经济的分工和产业鸿沟已经很大,这是俄罗斯20多年的去工业化进程造成的,不是短期可以扭转的。
在世界经济的分工结构中,俄罗斯以本国的资源优势加入国际经济循环,目前处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左侧原材料供应的位置上。由于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前苏联时期的科技实力和人才队伍,并且在最近10多年来恢复了科技教育方面的投入,因此具有产品设计和研发的潜力,但在产品的生产、运营、仓储、销售和售后服务方面仍缺乏竞争力。因此,从国际分工角度看,俄罗斯经济的财富结构和产出结构在短期内不会有根本性变化。
在目前的俄罗斯经济增长中,具有边际突破意义的是私人部门的投资增长更快,制药、电子产品、运输设备和电力设备的生产有一定恢复。这对于俄罗斯经济新的增长点的培育具有积极意义。但俄罗斯经济产出中,国有垄断部门占有绝大部分份额,国有部门投资的恢复才更具有指标性意义。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基本结论:在世界经济复苏和能源价格恢复稳定并有所上涨的外部有利条件下,在俄罗斯国内经济走出周期性衰退和外源性危机的情况下,俄罗斯经济在短期内保持中低速恢复性增长时期的势头是可能的。但从中长期来看,俄罗斯经济增长的动力结构还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中长期经济增长的前景仍不明朗。要保持持续的中高速增长,不仅需要外部环境有利,而且需要俄罗斯的积累率和固定资产投资率有所提升,并且投资增速保持在一个相对较高的水平。而这方面的条件和前景目前还不明朗。
[①]徐坡岭,中国人民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经济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E-mail:xupoling@163.com;电话:13311575038
Xu Poling, Special Researcher, Russian Research Center of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 St. Petersburg State University; Professor of Institute of Russian, Eastern European, Central Asian Studie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Director of Economic Research Office.
[②]久保庭真彰,“俄罗斯经济的转折点与‘俄罗斯病’”,《俄罗斯研究》2012年第1期第40-91页
[③]陆南泉等,“俄罗斯经济是否患有‘荷兰病’”,《欧亚经济》2014年第2期第5-34页。
[④]【俄】库德林、谢尔吉延科,欧阳向英译,“危机的后果和俄罗斯社会经济发展前景”,《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1年第5期。
[⑤]久保庭真彰,“俄罗斯经济的转折点与‘俄罗斯病’”,《俄罗斯研究》2012年第1期第81页
[⑥]Кудрин А., Гурвин Е., Новая модель роста для российской экономини //Вопрос Экономини, №12, 2014.
[⑦]Кудрин А., Гурвин Е., Новая модель роста для российской экономини //Вопрос Экономини, №12, 2014, С.4.
[⑧]数据来源:俄罗斯国家统计局。
[⑨]徐坡岭等,“乌克兰危机以来俄罗斯经济危机的性质及展望”,《俄罗斯研究》2015年第1期,p.115-148。.
[⑩]数据来源:俄罗斯国家统计局。-http://www.gks.ru。
[11]数据来源:俄罗斯国家统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