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叶柏川教授:中俄领土之争:实地与虚名
- 201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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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尔马克的捷报传到伊凡四世耳中时,沙皇赦免了他,并正式给予其资助。在西伯利亚山林中穿行的哥萨克们,也被后世的俄国历史学家冠以“新土地开拓者”的称号。短短58年后,到1639年,俄国人已经穿越广袤的西伯利亚直抵太平洋沿岸。湍急的河流,密布的丛林,严寒的天气,都无法阻挡这群来自万里之外的征服者的脚步。
1643年,以波雅尔科夫为首的哥萨克闯入黑龙江流域,与行将入主中原的清政权属民发生冲突,此乃俄中双方史上第一次直接交锋。顺治皇帝时期(1644~1661年),清朝军队肃清了黑龙江中下游的哥萨克,但俄国人很快卷土重来。直到台湾郑氏政权归降(1683年)之后,康熙皇帝才有余暇,以精锐之师对急速东进的俄罗斯作出强力回应,遂有众所周知的两次雅克萨之战(1685~1686年)与《尼布楚条约》(1689年)。
将中国人传统的“天下观”与俄国人的“无边界观”两相对照,更能看到不同生存环境造成的迥异取向。与东斯拉夫人不同,中国人(以汉人为主体)自古以来生活在一个天然屏障环抱的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中,北部和西北绵延着广阔的草原和沙漠,西南方有喜马拉雅山横亘,东部则是无际的海洋。温暖广阔的平原地区让大部分中国人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他们不需要四出征伐,也很难拥有俄罗斯民族那种天然的扩张性。
同时,中国长期处于儒家文化圈的中心位置,其文化向外辐射到周边的朝鲜、日本、越南等国家,地理因素和文化优势使中国形成一种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下观”。大多数时候主宰中原王朝的汉族统治者,将周边的少数民族视为四夷(即所谓“内中国,外夷狄”),再外围一点儿的小国则视为藩属,他们皆受到中原文化的教化。中原王朝只要求四夷和藩属前来纳贡称臣,倾诚向化,接受“天子”为其名义上的统治者,但并不要求占领和管治其土地。
相比之下,俄罗斯向来不太强调“中心国”的观念,他们追求的是真实领地的不断延伸。俄国人早期在西伯利亚的拓展过程中,步步为营,建立一座堡寨后,很快驻兵移民,待真正占有后,再向下一个目标挺进。历任沙皇都以开疆拓土为己任,正如俄国历史学家克柳切夫斯基所言:移民和国土的开拓,是俄国史的主题。前后不过三四百年间,俄国从偏安一隅的莫斯科公国扩张成为横跨欧亚的庞大帝国,便是最好的明证。
中俄双方对领土认识的显著差别,从两次雅克萨之战的战果中可以明显看出。如第一战清军大胜,在赶走了城内的哥萨克后,没有派兵驻扎,仅仅是毁城而去。不久,俄国人卷土重来,再次占据雅克萨,清军只好再度出击。而在此之前,黑龙江流域索伦部首领根特木尔率领部众逃往俄罗斯控制地区后,清政府则高度重视,严正交涉,要求俄方交人。
换言之,两国在处理领土纠纷时,俄国秉承“属地”原则,中国人则遵循“属人”原则。不同的文化和政治传统,也深深渗透到各自的外交理念上。时至今日,中国以贸易交好为主要表现的外交模式,不能不说仍多少带有历史上对待外围藩属政权“羁縻政策”(军政控制与经济抚慰相结合)的痕迹,而俄罗斯无论对华还是对欧洲各国的外交,则尤其在意“领地”及所谓“缓冲地带”。
2007年,俄罗斯学者卢金出了一本书,叫做《“俄国熊”看“中国龙”》,对两国关系有深入分析。在中文语境里,说一个人“熊”,有讥讽其外表唬人、其实胆小怕事之意,但俄罗斯这头“北极熊”,显然不能对号入座。而在西方文化(广义上也包括俄罗斯文化在内)语境里,“龙”是凶猛暴虐的象征,而自称“龙的传人”的中华民族,恰恰又秉承中庸谦让的儒家之道。如此强烈的文化符号反差,也许正是中西方尤其是中俄之间,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诸多误解与冲突的深层根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