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与美欧关系变化及对中国的影响

•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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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宪举研究员在2020年4月出版的《俄罗斯学刊》发表文章，指出2014年初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与美欧关系降到冷战结束后的最低点。但是，具有战略忍耐力的俄罗斯调整对外政策，先是在叙利亚战场打开局面，接着在2019年与美欧的关系也出现缓和。俄美领导人举行会晤，两国外长互访，两国开始就是否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进行谈判。同时，俄美在军备竞赛、地区冲突、人文限制等领域的争斗依旧激烈。随着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临近，“通俄门”阴影是否可能再度影响俄美关系，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俄与欧盟关系相对来说比较稳定，双方都有改善关系、加强合作的愿望。乌克兰问题是影响俄欧关系的重要因素之一，2019年乌克兰总统选举后乌俄关系出现某些松动与对话端倪，这将使俄欧关系在2020年继续朝着缓和与合作的方向发展。美国对俄政策调整对俄中关系也许会产生某种影响，但是对整个俄中关系不会发生大的作用。俄乌关系打破僵局、俄欧加强合作则符合中国的立场和利益，中国乐观其成。

2019年，俄罗斯与美国、欧盟的关系略有缓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日本大阪举行会晤，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实现互访；俄罗斯与欧盟的德国、法国、意大利等主要国家关系逐渐趋暖，与乌克兰关系的坚冰开始打破。但是，俄美在核武器竞赛、地区冲突等方面的矛盾依旧深刻。欧盟和北约对俄罗斯的疑虑仍然严重，欧洲国家对俄立场并不一致，波兰、罗马尼亚、波罗的海三国等欧盟成员国继续进行防范俄罗斯的军事部署。在2020年，俄罗斯与美欧关系很可能呈现接触增多、谈判增加、合作升温、竞争犹存、龃龉不断的状况。俄欧关系改善对俄中合作不会产生很多消极影响，而俄美关系松动则可能对俄中关系引起微妙的波动。

一、“打破僵局”的俄美关系

（一）特朗普摘掉“通俄”帽子，俄美关系现缓和迹象

由于指责俄罗斯涉嫌干预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2017年美国财政部和国会相继对莫斯科实施近年来最大力度的制裁措施。由于“通俄门”事件困扰，虽然特朗普本人比较倾向于改善美俄关系，并于2018年7月顶着国内反对派压力在赫尔辛基与普京总统举行了会晤，但是美俄关系仍然处于僵局。2019年4月18日，经过675天调查，美国司法部发布关于“通俄门”的调查结果，称“总统特朗普及其团队的行为不构成犯罪。此外，调查认定无法证明特朗普阻碍司法。特朗普未阻碍司法的一个原因是美国宪法不允许对在任美国总统提出犯罪指控”。

美国司法部长的这一结论为特朗普采取措施改善美俄关系打开了绿灯。2019年5月3日，特朗普与普京通电话，讨论了朝鲜半岛、乌克兰、委内瑞拉等问题。普京通报了不久前其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会谈的情况。据报道，特朗普和普京的通话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谈话是“务实和建设性的”。通话后，特朗普在推特上发文，高度评价了与普京的通话，称美俄关系“有极大的发展潜力”。5月14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俄，商讨缓和美俄两国关系问题。普京表示，俄美可以在“保持全球战略稳定、不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解决地区危机、同有组织犯罪作斗争、解决世界生态和贫困等问题方面”开展合作。两国还可以在朝鲜、阿富汗等问题上进行“战略对话”。

6月28日，特朗普与普京在日本大阪参加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举行会晤。这是两位领导人自2018年7月16日在赫尔辛基会晤以来的首次会谈。7月31日，特朗普再次与普京通电话，表示愿帮助俄罗斯扑灭西伯利亚森林火灾。8月22日，在西方七国集团（G7）法国峰会前夕，特朗普对记者们说：“俄罗斯重新回来非常合适，原本就应当是八国集团（G8），因为我们讨论的许多事情，需要与俄罗斯一起做。”“我当然希望看到俄罗斯重返G8，假如有人提出动议，我愿意好好考虑一下。”与此同时，特朗普已正式邀请普京出席2020年在美国举行的G8峰会。

10月初普京则在瓦尔代俱乐部的年会上，称赞特朗普为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表现出“勇气和能力，采取了非同一般的举措，与金正恩会晤并开创了谈判进程”。普京希望俄美关系改善。

10月20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俄美两国派驻对方国家的外交机构应尽快恢复正常工作，莫斯科准备在“零方案”的基础上恢复使馆工作。他说：“我与蓬佩奥国务卿以及卸任的美驻俄大使洪博培交谈过。他们也清楚，我们早晚会回到正常工作状态，并且越早越好。”10月28日，俄罗斯驻美国大使安东诺夫在俄罗斯第一频道电视台接受采访时说，俄美关系“已经不是那么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开始进行一些认真的接触，出现了一些积极的方面”。

12月10日，俄外长拉夫罗夫访问华盛顿，与总统特朗普、国务卿蓬佩奥会晤，讨论了俄美关系和国际热点问题，特别是《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俄方希望延长该条约的期限，而美方认为，该条约是2010年签订的，现在需要扩大该条约的适用范围。

12月29日，普京打电话给特朗普，对美国情报部门提供重要情报表示感谢（根据美国情报部门提供的信息，俄联邦安全局12月27日逮捕了2名试图在新年期间在圣彼得堡人口密集场所制造恐怖袭击的俄罗斯人）。双方表示将致力于两国关系稳定和发展，为解决反恐、中东局势等国际问题开展伙伴式合作，努力恢复两国经贸往来。普京再次邀请特朗普出席将于2020年5月9日在莫斯科举行的纪念二战胜利75周年活动。特朗普说“我肯定会考虑的”。

以上所述表明，俄美关系经历了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后5年的寒冬，现在终于开始有所松动，恢复了高层接触与对话。

（二）俄美关系依旧复杂

与此同时，俄美关系的一些结构性矛盾依旧存在，军备竞赛呈现加剧趋势。美国对俄罗斯的经济和金融制裁尚未取消，两国的经贸关系仍然薄弱。美国前驻俄罗斯大使麦克福尔认为，美俄处于冷战状态，在军备竞赛、意识形态、地区冲突方面都表现出冷战思维，难以缓和。

1.军备竞赛呈现加剧趋势

2019年2月1日，美国宣称，鉴于俄罗斯长期违反《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简称《中导条约》），美国将暂停履行这一条约的义务，并启动为期6个月的退约程序。8月初，《中导条约》失效后，美国立刻宣布开始研制新型中程陆基导弹。12月12日，美国试射一枚常规陆基弹道导弹。俄罗斯当然不肯让步，称俄罗斯从未违反条约，美国是倒打一耙。普京表示：“我们必须对美国可能在世界不同地区部署此类型导弹进行监控，首先是欧洲和亚太地区。”而且莫斯科在关注这些事态发展的同时，还需要“分析潜在的军事威胁，确定使用和进一步改进武装力量的措施”。

普京指出，即将于2021年到期的俄美削减进攻性战略核武器条约的命运还在未定之天。美国内部对是否延长该条约存在分歧。如果条约被废除，那么俄美的核军备竞赛将上升到一个新阶段。卡内基基金会莫斯科首席专家德米特里·特列宁认为：“现在我们听到类似的许诺，说不会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但是，由于华盛顿倡导的军备控制体系遭到破坏，不能保证是否可能在不大量增加国防开支的情况下维持与美国的军事技术平衡。”

2.军事演习有增无减

2019年俄罗斯和北约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的频率没有降低。4月上半月，北约6国与伙伴国瑞士空军举行大规模联合军事演习。7月1—12日，美国和乌克兰的“海风-2019”联合军事演习在乌克兰尼古拉耶夫州、赫尔松州和敖德萨州及黑海西北部多地展开。美国海军派出“卡尼”号宙斯盾驱逐舰及海军陆战队参加。对此，俄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在黑海进行联合军演是“危险的主意”。俄罗斯黑海舰队监控参与军演的北约军舰，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俄军岸防导弹部队在克里米亚进行多项训练。俄黑海舰队与俄南部军区空军部队举行了跨军种演习。

7月27日至8月9日，北约及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参与国共14个国家在格鲁吉亚境内举行代号为“敏捷精神-2019”的联合演习。3000多名军事人员参加，旨在增强参与国军队协同训练和作战的能力，以“维护黑海周边地区的稳定和安全”。这是北约第9次在与俄罗斯关系紧张的格鲁吉亚举行“敏捷精神”系列演习，也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

俄罗斯当然也不示弱，对于北约的军事行动进行了严密监视。2019年8月1日，俄海军和空军开始在波罗的海举行“海洋盾牌-2019”大规模军事演习，近70艘军舰、58架军用飞机和1万多名士兵参加，任务包括“检查俄海军舰队的部署、管理和战备情况，以维护国家利益”。8月26日，俄罗斯南部军区开始进行大规模演习。10月15—17日，俄罗斯举行了代号为“雷霆-2019”的核力量战略首长司令部大演习，发射了十多枚巡航导弹和洲际弹道导弹。俄专家称此次战略大演习为“苏联解体后最大规模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发射演习”。

3.地区冲突依旧激烈

在地区冲突方面，俄美围绕乌克兰的争斗继续进行。美国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与乌军举行联合军演。闹得沸沸扬扬的“通乌门”就与4亿美元的军事援助有关。乌克兰新任总统泽连斯基表示，如果美国提供军事援助，乌将用此资金购买美国武器。

在叙利亚问题上，俄罗斯在与美国博弈中暂占上风。2019年10月28日，俄国防部批评美国派遣装甲车和战斗部队进入叙利亚东部保护油田的决定，称这是“国际强盗行径”。美国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辩称，此举旨在防止这些油田落入伊拉克和伊斯兰国（ISIL）武装组织之手。美国五角大楼放出狠话：“任何企图染指叙利亚油田的势力都将遭到美军打击，俄军也不例外！”

12月29日，美军空袭伊拉克及叙利亚的“真主旅”据点，杀死25人以上。1月3日凌晨，美军空袭伊拉克巴格达机场，杀死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少将苏莱曼尼。特朗普下令向中东地区增派750名美军，并计划再增派3000人。这一事件不仅恶化了美国与伊朗、伊拉克的关系，而且也给俄美关系造成了新的麻烦。普京紧急访问叙利亚、巴勒斯坦、以色列和土耳其，应对可能发生的局势恶化。

在拉美地区，俄美也不乏争夺。2019年9月25日，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访问俄罗斯，两国签署军事、经济合作协议。10月，俄罗斯军事专家抵达委内瑞拉，提供军事技术援助。2020年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见委内瑞拉反对派领导人瓜伊多，并宣布进一步制裁委内瑞拉政府。

与此同时，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则对古巴、墨西哥和委内瑞拉进行访问。2020年2月7日，拉夫罗夫在加拉加斯与总统马杜罗及部分内阁成员举行会晤。

华盛顿不甘下风。美国财政部2月18日发表声明，宣布对俄石油公司下属的一家石油贸易公司进行制裁，原因是该公司帮助委内瑞拉运输及销售原油。当天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则表示，美国的类似行径完全不会影响俄罗斯与委内瑞拉的双边关系。

在中亚等独联体地区，美国也没有放弃同俄罗斯的竞争。2019年2月，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召开了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和中亚国家总参谋长会议，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军方领导人也应邀参加。美国与哈萨克斯坦签署的2018—2022年军事合作计划正在执行。

2019年3月中旬，作为美国“大中亚”计划的支柱项目之一，CASA-1000（中亚-南亚）项目塔吉克斯坦段工程开工，旨在用统一输电线将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巴基斯坦连接起来。该项目得到美国国务院、国际开发署、世界银行、伊斯兰开发银行、英国国际开发事务部和澳大利亚国际发展署的支持。

8月21日，美国副国务卿大卫·黑尔在哈萨克斯坦首都努尔苏丹与中亚五国外长举行“C5+1”机制会谈。参会各方讨论了“经济安全与伙伴关系”“阿富汗和平”“确保中亚安全”等议题，包括拓展经贸合作、招商引资、地区多边经济项目，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物流运输等问题。

此外，华盛顿继续通过在中亚一些国家建立非正式组织来推广美国价值观，培植亲美势力；大力利用“美国之音”等媒体工具传播对美国有利的新闻信息，贬低、歪曲或破坏俄罗斯形象。

2020年2月初，一俟围绕伊朗的局势有所缓和，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就对乌克兰、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四国进行闪电式访问。在基辅，蓬佩奥重申美方坚定支持乌克兰的立场：“美国理解乌克兰是一个重要国家……我们支持乌方的承诺不会改变。”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欢迎美国企业参与乌克兰开采油气资源的项目，共同开发黑海大陆架。在明斯克，卢卡申科总统与蓬佩奥就双边关系问题展开广泛讨论，认为两国在一些问题上的态度相同或存在共同点，明确了进一步发展双边关系的政治意愿。双方还讨论了挖掘两国间经济投资合作潜力问题，美方表示可以取代俄罗斯向白提供能源保障。蓬佩奥说，美国企业准备“以有竞争力的价格满足白俄罗斯100%的石油需求”。双方还决定在地区和国际安全问题上继续展开对话。

蓬佩奥在哈萨克斯坦访问时，双方强调了进一步发展在所有领域，特别是在经贸、投资、IT技术、促进民主价值观以及国际反恐领域双边合作的重要性。现有410家哈美合资企业在哈运营。美国在哈投资规模超过了450亿美元。今后两国将在新技术、航空运输、农业等非原料领域加强合作。蓬佩奥向托卡耶夫总统介绍了美国即将出台的“中亚地区新战略”的基本内容，称“新战略将着眼于促进中亚地区的独立与繁荣”。

而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除了美乌双边会谈外，蓬佩奥与中亚五国外长举行了“C5+1”机制会谈并发表六方联合声明。声明称，区域进程发展证实了“C5+1”机制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这一机制有助于各国保持互信和互动，确保中亚可持续和平、稳定与繁荣。美方重申继续支持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五国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致力于在所有共同关心领域扩大区域合作c。

俄罗斯自然十分重视蓬佩奥的中亚之行，媒体评论说，“美国的新中亚战略是对俄罗斯的挑衅，旨在削弱俄罗斯在中亚的影响力”。

4.人文领域相互制裁

2019年9—10月，俄美打了一场签证战，为两国改善关系的气氛增添了复杂性。9月，美国参议员墨菲和约翰逊为访问俄罗斯而申请赴俄签证，遭到拒绝。10月，美方以可能危害国家安全为由，拒绝向拟参加第74届联合国大会的10名俄罗斯代表团成员发放签证，致使分会推迟举行。俄外长拉夫罗夫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美国的这种举动“毫无理由，不能容忍”。如果联合国成员代表团参加联合国大会都不行，那么就不应该继续把联合国总部设在美国。

2020年2月上半月，由于美国拒绝向俄罗斯代表团团长康斯坦丁·沃龙佐夫发放签证，联合国裁军审议委员会会议推迟10天举行。签证战不仅反映了俄美两国人文合作的低水平，而且恶化了俄美关系松动的气氛。

5.政治上互不信任依旧严重

美国政治精英、国会以及媒体对俄不信任、不友好的情绪仍十分严重。美国著名国际政治学者、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约瑟夫·奈撰文指出：“俄罗斯这个衰落的大国和崛起的大国值得在外交上予以同样的关注。美国应制定严肃的对俄战略，因为俄仍对美国构成潜在威胁，是世界上唯一拥有足够多的核武器摧毁美国的国家。”

美国前驻俄大使麦克福尔也认为，美俄在军备竞赛、意识形态、地区冲突等方面都处于冷战状态，难以缓和。

此外，目前俄美两国的社会民意总的来说也是互不友好，但希望改善关系的人数比前几年有所增加。在俄罗斯，53%的人认为美国是对俄构成潜在威胁的主要国家（2019年1月这一比例为65%），58.9%的受访学生认为美国对俄最不友好。在美国，虽然仍有36%的人支持对俄罗斯采取“强硬的外交和经济手段”，但58%的美国人认为努力改善美俄关系“更重要”。

二、俄欧关系开始局部改善

2019年俄罗斯与欧洲，特别是欧盟的关系有了明显缓和，开始走出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头几年出现的死胡同。

德国是与俄罗斯改善关系的领头羊。早在2018年5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就访问俄罗斯，与普京总统讨论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后的形势、乌克兰冲突、叙利亚局势、德俄关系特别是“北溪-2”天然气项目等问题。2018年欧盟与俄罗斯贸易额2942亿美元，占俄外贸总额的42.8%，其中俄德贸易额596亿美元，德国是俄在欧盟最大的贸易伙伴。2019年德国保持对俄经济贸易合作的优势地位，双方合作的标志性成果是穿越波罗的海海底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即将竣工。

“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工程于2015年启动，这条管道通气后，俄罗斯每年将向德国等欧盟国家输送550亿立方米天然气。美国一直对德国施压，以“必须制裁俄罗斯”为由，反对敷设这条管线。

丹麦所控制的水域是该管道最后一段，由于担心美国报复，丹麦政府迟迟没有同意敷设。但是，2019年10月30日，在德法英支持下，丹麦能源署批准了“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在丹麦博恩霍尔姆岛东南方向海域敷设147千米管道的方案。

2019年12月1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以377票赞成、48票反对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国防预算7380亿美元的《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增加预算的原因之一是“为确保欧洲的能源安全”，美国将对同俄罗斯有关的“北溪-2号”和“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项目实施制裁。同时将禁止与俄罗斯开展军事合作，五角大楼必须向国会提交遏制俄罗斯等国战略威胁具体措施的报告。

过去几年对俄经济制裁结果表明，经济制裁是把“双刃剑”，俄欧都蒙受不小损失，而美国却坐收渔利。2019年俄美贸易规模达到270亿美元，比数年前的200亿增长了35%。现在美国又要搞黄“北溪-2”项目。这使德国非常反感。12月30日，默克尔与普京通电话，“讨论了天然气合作问题。双方表示愿继续支持开展‘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

欧盟另一个大国法国也表示应与俄缓和关系。2019年6月大阪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峰会期间，普京与马克龙讨论了双边关系和国际问题。马克龙倾向于推动俄欧关系走出低谷。他主张让俄罗斯返回“八国集团”，呼吁欧洲重新思考与俄关系。

8月20日，马克龙与访问法国的普京再次会晤。会晤持续时间超过三个半小时。双方表示必须恢复利比亚秩序和在利比亚实现长期稳定。普京和马克龙还讨论了乌克兰问题，认为由法国、德国、俄罗斯和乌克兰举行“诺曼底四方会谈”是适宜的。

马克龙主张西方国家与俄罗斯恢复正常关系，他称：“我相信俄罗斯的未来完全是欧洲化的。我们相信这样的欧洲一定会到来——一个从里斯本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欧洲。”他接受了出席2020年莫斯科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庆典的邀请。马克龙认为，北约的敌人不是俄罗斯，而是恐怖主义。北约需要重启与俄罗斯的对话，需要与俄方讨论暂停在欧洲部署中导的建议。2020年1月3日美国空袭炸死伊朗“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将军后，马克龙立即与普京总统通电话。两位领导人一致呼吁中东有关各方保持克制，防止地区局势进一步升级。这表明，在伊朗和中东一些问题上，法国和俄罗斯的立场更为接近。

不仅法国和德国，西方七国集团的另一个重要国家——意大利也开始与俄罗斯修补关系。与此同时，俄罗斯与塞尔维亚、匈牙利的关系也进一步加强。

当然，2019年俄罗斯与欧洲国家关系开始缓和或改善的最重要方面，还是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对话。“人民公仆”泽连斯基2019年4月当选总统以后，调整了对俄政策。他与普京总统多次进行电话谈话，商讨缓和两国紧张关系的措施。9月7日，俄罗斯与乌克兰交换一批被扣押人员，各自释放对方35人。其中包括刻赤海峡冲突中被俄罗斯扣押的24名乌克兰人员、被俄罗斯指控在克里米亚策划恐怖袭击的乌克兰电影导演森佐夫、被乌克兰以叛国等罪名关押的俄新社乌克兰网站负责人维辛斯基。11月18日，在刻赤海峡冲突中被俄罗斯扣留的3艘乌克兰舰艇，也在将近1年后获得释放。这也为“诺曼底四国会谈”、俄乌关系缓和创造了必要条件。

在德、法斡旋下，“诺曼底模式”四国峰会12月9日在巴黎举行，旨在商讨乌克兰东部冲突的解决办法。这是时隔3年后，德、法、俄、乌四国领导人重启会谈。峰会重新肯定《明斯克协议》政治条款，并商量就缓和乌克兰东部局势采取一些措施。俄乌双方承诺在2019年底前在乌东部地区实现全面停火。峰会期间，普京与泽连斯基举行了首次会晤，就一些敏感和棘手问题交换意见。虽然双方在一些重要问题上依旧存在分歧，但是毕竟朝着对话与磋商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12月底，在欧盟和德国斡旋下，俄罗斯与乌克兰签署了“俄方通过乌克兰向欧盟供应天然气”的5年协议。这为两国继续改善关系增加了有利条件。

三、俄罗斯与美欧关系变化对中国的影响

（一）俄美关系松动对中国的影响

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发生后，美国和欧盟严厉制裁俄罗斯，莫斯科也采取反制裁措施。2016年“通俄门”发生后，俄罗斯更是成为美国举国上下的主要攻击目标。但是2019年以来，特朗普当局把中国确定为头号对手，用主要精力遏制中国，对俄关系开始松动趋缓。美国在贸易、金融、科技、人权、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问题上向中国全面发难。为了孤立中国，美国开始拉拢俄罗斯。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对此并不回避，他主张美俄改善关系，以使美中俄的战略关系趋于平衡。他写道：“对美国来说，理想情况是俄美和中美关系都好于中俄关系。”另一方面，基辛格主张美中管控分歧。他说，“我们有责任与中国建立一种坦诚的关系，能开诚布公地与对方谈论所看到的危险和机遇……我们需要形成一些关于世界演进发展的共同观念”。他认为，这一过程并不容易，也会出现许多分歧，但双方应该学会管控分歧，在形势有可能出现创造性转机时，双方要寻求和洞察到这种机会。美国外交政策专家、凯托学会高级研究员道格·班多也在美国《国家利益》刊文，建议美国与俄和解，共同对付中国。美国一些新闻媒体也加紧对中俄关系进行挑拨离间。

俄罗斯《独立报》援引华盛顿消息人士的说法，蓬佩奥2019年5月索契之行的目的之一“是离间俄中关系，找到克里姆林宫和白宫能够合作对付北京的领域”。“但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外长拉夫罗夫于索契会见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时，莫斯科的官方立场得到了清楚阐述：中俄合作达到了空前的高水平。”

俄罗斯一些专家和学者认为，美国战略和策略的改变使得俄罗斯在大国博弈中处在比较有利的地位，其在国际事务中的回旋余地和灵活主动性有所加强。

随着俄美关系略有所缓和，俄罗斯国内由西方控制的一些媒体、亲美学者和专家也重新活跃，贬低中国、唱衰俄中关系的报道和文章有所增加。

但是，美国拉拢俄罗斯的企图并不容易得逞。中俄关系没有这么脆弱。普京总统在瓦尔代年会上说，俄中之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方位战略合作伙伴的联盟关系”。2019年12月22日，拉夫罗夫在俄罗斯第一频道《大博弈》节目中说：“我们不会为了让美国人高兴，而恶化与中国的关系。”几天后，他又在谈及俄对2020年俄美关系的期待时说，俄方将根据实际行动来判断特朗普政府有关与俄进行建设性协作的意愿程度。鉴于美国国内政治形势以及已启动的竞选活动，俄方认为美政府内对俄持负面观点的人或试图再次在竞选活动中对反俄情绪加以利用。如果美方继续采取不友好举动，俄方将进行回应。俄对俄美关系采取务实立场，对两国关系不持过高期待。

由此可见，虽然亲西方的“知识精英”在俄罗斯始终存在，但他们在俄社会中是少数，多数人更赞成和支持普京的“大欧亚主义”以及对华睦邻友好合作的方针政策。全俄社会舆论调查中心2019年10月进行的调查显示，中国在俄建立稳固友谊的国家中位列第一，超过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俄罗斯教育》网站对1057名学生调查的结果也表明，35.6%的受访学生认为，俄中建立了友好关系。而认为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日本友好的分别占11.6%、9.4%和5.4%。

（二）俄欧关系改善对中欧合作的影响

俄罗斯与欧盟关系开始缓和与改善对中国的影响没有俄美关系松动产生的影响那么大，但一定的影响还是有的。

1.俄欧改善关系符合中国立场

中国欢迎俄欧关系改善，因为俄欧关系紧张对美国最有利，而不利于世界，特别是欧洲和平与发展。

值得指出的是，中俄在发展与欧盟合作的问题上立场一致。中国与德、法、意等欧盟主要国家保持着高水平合作。中国从一开始就反对美欧制裁俄罗斯的做法，习近平主席明确表示，“中国永远不会支持对俄罗斯的制裁，也不会参与”。因此，中国对德、法、意等欧洲国家缓和并改善与俄关系的立场十分理解，并予以支持。

2.俄欧关系缓和有利于促进中欧关系

近年来，中欧和平、增长、改革、文明四大伙伴关系建设不断取得新进展，中欧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广度和深度不断拓展，形成了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交流合作的良好格局。

中国同俄罗斯、欧盟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在中国看来，俄欧关系改善不仅有助于欧洲大陆的安全、稳定与发展，而且有利于人类朝着多极世界方向发展。如果俄欧加强合作，各自都发展得更好，对于中俄关系、中欧关系都将起到积极和有益的作用。

多年来中俄相互协作，致力于世界向多极化方向发展。欧盟应该成为未来多极世界的其中一极，因此，俄欧、中欧加强合作，是应有之义。

3.俄欧关系改善不影响中俄在欧亚地区合作

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后，面对西方国家的集体制裁，一直以欧洲为中心的俄罗斯外交开始“向东转”。那么，俄欧关系缓和是否会对俄罗斯的亚太外交产生影响？加强“向东转”是否会停止或放缓？

第一，客观上来看，俄罗斯加大亚太外交的力度与乌克兰危机发生后西方的制裁有关，当时的国际形势和俄处境迫使俄进行外交政策调整。但是，5年多来俄对外政策调整取得了明显效果，不仅通过建立“欧亚经济联盟”巩固了其在中亚地区的地位，而且通过举办“东方经济论坛”等举措加强了与中国、印度、日本及东南亚国家的合作关系，创造了俄外交“西方不亮东方亮”的新局面，俄不会轻易改变“向东转”政策。

第二，俄努力与欧盟国家改善关系，主要是要打破乌克兰危机发生以来以美国为首的美欧同盟对俄的高压和制裁局面，使俄与西方关系回归正常。这与俄中在欧亚地区的合作并无矛盾。早在欧盟制裁俄罗斯之前，中俄就建立了上海合作组织，在欧亚地区开展安全、经济和文化领域的合作。中国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后，中俄2015年5月开始致力于“欧亚经济联盟”与“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合作对接。即使俄欧关系转圜，也难以改变中俄在欧亚地区的既定合作方针。

近年来，俄罗斯正在竭力推动普京总统提出的“大欧亚伙伴关系”，这是普京总结俄罗斯独立以来的外交实践、审时度势确定的新战略。俄获得独立后，虽然想融入欧洲，但是欧盟并不愿意接纳俄，所谓“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里斯本的欧洲大厦”，不过是俄罗斯的一厢情愿而已。欧盟对俄经济制裁短期内很难取消，即使制裁取消后，也难以回到21世纪头一个十年俄欧共同致力于建设“四个统一空间”的水平。这也是俄转而把欧亚地区作为外交重点的重要原因。

对俄来说，好好经营欧亚地区是一个既务实又有前景的战略。而在实施“大欧亚伙伴关系”计划中，对华关系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普京认为，“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倡议具有互补性，它们之间的和谐将为大欧亚伙伴关系奠定基础”。因此，俄欧关系缓和不会改变俄罗斯“大欧亚伙伴关系”的战略，其与中国合作的趋势将继续发展。

4.俄欧合作不影响中俄能源合作

有人担心俄欧关系缓和会影响中俄能源特别是天然气合作。继2019年12月2日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开始通气后，两国有关部门正在研讨增加东线管道供气、建造“西线天然气管道”以及敷设中俄蒙天然气管道的可能性。无论是俄罗斯恢复经乌克兰天然气管道向欧洲供气，还是敷设“北溪-2”管道，都不会对中俄天然气合作产生影响。可以预料，中俄之间的能源合作特别是天然气合作不会因为俄增加对欧供气而减少。

5.俄乌之间打破僵局有利于中乌加强合作

应该指出，如果俄罗斯继续缓和与乌克兰的关系，将使中乌关系得到改善和加强。乌克兰危机之前，中乌关系发展比较顺利。2013年12月乌前总统亚努科维奇访华，两国签署了《中乌友好合作条约》《中乌关于进一步深化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并批准《中乌战略伙伴关系发展规划（2014—2018年）》。但是，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中国为了维护和发展与俄罗斯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适当拉开了与乌克兰的距离。虽然基辅对“一带一路”倡议表示了很大的热忱，愿意在海港、交通运输、农业等领域开展合作，但是中方顾及俄方感受，拒绝了乌方的很多建议。两国之间的高访也暂时中断。2019年12月17日，联合国以简单多数票通过了乌克兰“就占领国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逐步军事化表示严重关切”“要求俄罗斯部署的军队从克里米亚半岛撤出，归还半岛”的提案。虽然中国和俄罗斯一起投了反对票，然而该决议终以66票支持、19票反对、72票弃权而获得通过。俄乌缓和关系对于北京和基辅改善关系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2019年俄罗斯与美国、欧盟关系打破僵局，开始有所松动与缓和。这是俄罗斯外交的一个亮点，说明俄罗斯自2014年以来的外交努力开始取得一定程度的进展。2020年俄与美欧关系很可能将继续转圜，以便更好地应对当前世界面临的国际安全、地区冲突等棘手问题。但是，在美国总统大选、欧盟忙于具体实施“英国脱欧”事务的背景下，俄美、俄欧关系的改善将是很有限的，它们之间的矛盾与竞争依旧很大，难以回到15年前的相互友好状态。俄美关系的有限缓和将对中俄关系产生某些消极影响，主要表现在俄美国内对中国不友好的势力蠢蠢欲动，企图挑拨中俄关系，破坏中俄友谊，利用这个机会遏制中国发展。然而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具有比较坚实的基础，难以撼动。而俄欧关系的松动与缓解则对中俄、中欧合作都有积极影响。中国对俄欧恢复友好合作关系抱积极态度，乐见其成。俄罗斯与欧洲、中国与欧洲的关系发展将并行不悖，各得其所。长远看，这将有利于多极世界的形成与发展。

（原文刊载于《俄罗斯学刊》2020年第二期）